易水寒陵

  出軌-66-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他一直不斷重複做著一個夢。
　　
　　在那夢境中，有著一棵琉璃樹，而樹下站著一個人，那個人有一頭綠長的髮，纖細的身影總是背對著他，手中好似握著一串琉璃串，姿態像是在等一個人。
　　
　　夢境再向後延伸，他的腳步再向前移動，他就會聽到那個人的聲音，「你來了，我猶原擔心你不會來。」這樣的語氣，恍如他們之間有過約定，這種想法總讓他在夢中更想靠近那個人。
　　
　　那個人的聲調總是淡漠的毫無起伏，但卻總能撩撥他的心神，蠱惑著他的腳步，讓他不自覺地循著那個人的聲音又更往前。「而你終於來了，只有看到你，我的琉璃串才掛的上。」
　　
　　當他終於停下腳步，當那個人終於轉過身來，那一瞬間，夢境開始旋起風暴，將所有一切旋攪成一團黑霧時，他總是在這個時候醒來，來不及記下更多，只記得最後殘留的畫面，只有一張模糊不清的輪廓，朦朧的卻深深留在他的心上，再也趕不走。
　　
　　睜開雙眼時，恍如隔世，他的眼神還在逗留，流露了一絲悵然不捨，今天又是一樣毫無進展，他總是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孔，就像是一個他不能觸碰的禁忌，他只能待在那個夢境，才能偷得一點那個人的訊息，聽見那個人的聲音。
　　
　　但夢總是會醒，醒來後，無法排解的虛無，總是淹沒著他，湧起更為載浮載沉的失落。他將雙眼望向車外，車窗倒映著他的一雙眼，那雙眼刻著剛毅、刻著滄桑，刻著因歲月歷練而異常深沉的眼神，那雙眼正注視著窗外飛快掠過的風景。
　　
　　這樣的注視，在他乘坐的長型禮車逐漸駛入鬧區後，仍未結束。禮車受制於鬧區的車潮擁擠，時速開始不得不慢下來，街上的人群活動取代了原先的風景，緩慢的車速，讓他更有餘裕觀看車外的人事。

　　那雙眼只是隨意的看，卻在不經意間，看見了一個身影。
　　
　　錯身而過的瞬間，他還以為自己身在夢中，無法置信自己看見了什麼，但那個身影，卻是鮮明的讓他幾乎無法視而不見，幾乎無法懷疑自己是在作夢。這有可能嗎…他總以為那個夢不過只是夢，但如果真有那個人…那個人是真的存在…

　　 他開始為這個可能震驚，他開始為這個可能動搖，失落的感覺逐漸被找到蛛絲馬跡的驚喜沖淡，他不能放過，絕對不能，他猛然喊停，「停車。」

　　司機依言停駛在路旁，他打開車門走了出去，看著就在不遠處的前方。有一個人坐在路邊的長凳上，戴著鴨舌帽，低著頭，滑著平板，長髮遮掩了那個人的側臉，他依然看不清那個人的容貌，但那抹纖細的身影，及那頭綠長的髮，卻是再次讓他受到震撼。
　　
　　這還是第一次，他從未這樣失常的望著一個人，他的不動，馬上引來車上同行的人也跟著下車，來到他的身後，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，隱約察覺到他的心思，出聲詢問，「帝尊，需要抓人上車嗎？」
　　
　　他緊盯眼前那抹纖細的人影，那一刻，幾乎壓抑不了一股洶湧的衝動，他極力沉住氣，竭力不讓衝動影響任何一個決定。即使他很想現在馬上動手，但地點不對，人在鬧區，容易引人注意，衍生不必要的麻煩。

　　現在還不是時候，他狠狠將那股衝動壓下，轉身拋下一句，「等人離開這裡。」
　　
　　他留下眼線，重新坐進車內，禮車再度緩緩駛動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，那個人依然坐在長凳上低著頭滑著平板，那樣的姿態，就像是在等著誰的到來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『回家啊，蒼離…』離線看著即時通訊上，學著他也在個人訊息上留言的一句，他面無表情地盯著看了好一會。
　　
　　他不常嘆氣，也不常感到煩悶。他的情緒時常被自己控制在一種穩定的狀態。他最多的反應，也不過只是抬頭望著天，片刻後，又會低下頭再度滑動平板。
　　
　　他的人生不過才走了十六年，但他卻時常感覺自己像是活了六十年。無法言喻的心境，滄桑的常讓他覺得自己已存活在這個世界很久，只是記憶被斷層，連接不上往時的回憶。雖然他其實也並不在意，但他的生活卻開始容不下自己的不在意。
　　
　　他慢慢將平板收進身旁的背包，離開診所時，他身上空無一物，但他卻一點也不在意，就像是早已留下後路、做好準備，他手中這個背包有一切應急的事物，一應俱全的足以讓他應付所有困境，而類似這樣的背包，在世界各地都有，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準備，明明不需要，卻仍是未雨綢繆的為所有可能會發生的變故作下防範。
　　
　　是他太無聊，還是他的人生曾有過顛沛流離的回憶，只是不存在於現在。這種莫名的感覺，總是會偶而出現在他的思緒內，影響著他。

　　即使照顧他的杏花對他很好，但他總有一種可以隨時捨下的感覺，能輕易割捨、拋棄，必要的時候，就算感情再深、再厚，他還是能做得出來。這樣的他，殘忍的像是只會糟蹋他人的感情。只懂招來他人的怨恨。為什麼還會有人愛他。

　　也許就是他總是無視自己的感情，才會惹得旁人更想讓他看清楚。
　　
　　他揹起背包，壓低帽緣，站了起來。抬起頭，再度望向天空，傍晚的霞紅，紅通通的彷若一片血海，他忽然感覺這個景象，就像是在昭告誰的來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