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對鏡】之二十一
  
  
  
  他想起了一個人。
  
  
  
  少年想著,在他成為他兄弟替身之前。他應該再去見一個人。那本應該是少年清醒時,就一心想趕著去做的事情,卻因他兄弟的後事,延遲了些許時日。
  
  等少年總算抽出空檔,飛奔至玄舸時,早已物是人非。
  
  
  
  時機就是這麼巧。就在師尹趕回時,殊十二也已同時來到。
  
  
  
  乍見的一瞬間,殊十二簡直要倒抽口氣。那不像是他印象中,一向潔身自愛,高雅的師尹。他全身狼狽不堪,彷彿是跌了數次,又摔了極痛,滿身傷痕的無一不傷。
  
  殊十二幾乎是震驚的愣在原地。「師尹…」
  
  不明所以的一喚,卻讓師尹瞬間毛骨悚然。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衝到殊十二面前,抓著他的雙肩,近似歇斯底里的叫了起來,「半個時辰,我沒有超過半個時辰!」
  
  彷彿已陷入極度的驚恐與不安,師尹的神情很是嚇人。殊十二以為師尹因他之過受到了驚嚇,安撫的連忙將他抱入懷裡,「…是我來遲了。」當日,他失心瘋的傷害了師尹,卻未能伴在師尹身旁等他甦醒,殊十二不由深深自責了起來。
  
  豈料,聽在師尹的耳裡,卻是全然不同的景象。他不禁顫抖了起來。這一刻,他是真的恨起了殊十二。他閉上了眼,已是不敢想像殢無傷的生死。默默地,流下了悔恨交加的淚水。
  
  喃喃的低語,「…我愛他…」師尹的神情彷彿陷入久遠的幻境。卻在殊十二不明所以鬆開環抱時,宛如被驚醒好夢,他突然洩恨似的,猛然回抱起殊十二,修長的指尖淒厲的狠狠抓刮著他的後背。
  
  無視殊十二身子一僵,師尹繼續著他茫然的囈語,「我愛的是他!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我走…究竟要如何你才肯答應…」
  
  「十二…」那一刻,師尹抬起了頭,恍如深情的凝視,緩緩的就這麼一句,「我真的好恨你…」
  
  就一句。卻彷彿比殺了他還讓人來得死寂,殊十二完完全全的僵在原地。那一瞬間,他什麼都感覺不到。心像是狠狠的被撕裂再撕裂,應該是碎了一地,他該是疼痛不已。但為何,他卻什麼痛也感覺不了。彷彿就像是真死了。
  
  為什麼卻還活著。活著被深愛的人痛恨。殊十二想要嘶吼、想要尖叫,卻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。死人,怎可能還能出聲。他就這麼瞪大著眼,看著師尹的身子慢慢的軟了下來。他甚至連攙扶的力氣都沒有,就任著師尹的身子緩緩的從他身上滑落。
  
  直到「咚」地一聲,重物墜地。殊十二這才像是被喚醒了所有知覺。這一刻,他痛得幾乎要嘔了起來。他難受的再也無法忍受,他抱起師尹,終至嘶吼了起來,「為什麼?…這到底是為什麼——」
  
  天,開始下起淚來。
  
  
  
  大雨淅瀝。電光白閃。
  他在自己的靈堂上,幹起了荒唐事。
  
  
  
  槐破夢就躺在鑲金的棺柩內。有個人,正逐步靠近。棺蓋尚未蓋上,那個非請勿入的人,貪婪的目光正遊移看著棺內的槐破夢。
  
  那人揚起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。慢慢劃開的折扇,遮掩著那人向來慵懶華貴的神態。他低頭更細瞧著該是副死人樣,卻豔若桃李的誘人臉龐。然後,出人意料的,朝著那誘人臉龐上的香唇,結實的吻了下去。
  
  扎扎實實的一記深吻,該是撼動不了死人。可惜躺在棺木內的槐破夢,並非真正就是個死人。他的眼捷輕顫,宛如無聲的氣息開始急促了起來。末了,他猛地睜開了眼,掙扎了起來。
  
  只可惜這明擺的劣勢,豈容輕易扭轉。那人更吻得深沈起來。擦槍走火的情勢越演越烈,那人索性也躺了進來。兩人就這麼擠在一個狹小的空間。這樣的壓迫,逼得槐破夢皺起了眉頭,他推了推,又推了推,才終於掙得說話的空間,「…起來,你壓得我難受。」高傲的美艷,就算委屈也是那般的強勢。
  
  那人笑了笑。第一次放開了這大好機會。他拉起了槐破夢,仍笑著,「當死人趣味嗎?」刻意放出的風聲,意在讓三教鬆懈的用意,其背後暗藏的反撲,往往是深沈的教人無從招架。憂患深早就從這棋局裡脫身,在他進入醫樓後,餘下的只有對槐破夢的慾望。
  
  反手將憂患深壓了下去,槐破夢微微冷笑了起來,「讓你也體驗這趣味如何?」見憂患深識相的舉起雙手投降後,槐破夢這才瞪了憂患深一眼,放手怨道,「若非亞父執意要殊十二回來,我也不需在這裝死。」
  
  「有殊十二這個替身,你也當真『死而無憾』。」微一笑,將槐破夢拉進了懷裡,憂患深的雙手開始不安分了起來,「有槐皇相伴,我也當真『死而無憾』啊…」
  
  笑語和著情挑,伴隨著逐漸粗重的喘息以及斷續的呻吟…迴盪在這造假的靈堂。那樣的荒唐…一幕幕清晰的映顯在將師尹送至雪漪浮廊,失魂返回皇殿的殊十二眼裡。
  
  他想著,他殘餘的生命,或許還能為他失去的兄弟,再多做些什麼。然而,現實卻是這般殘酷,他被眼前這一幕徹底傷害。他所信任的一切,在這一刻徹底崩毀。原來,他們之間,從來就無所謂的兄弟情義。
  
  一陣陣心酸和痛楚,如潮浪不停拍打。他被狠狠的背叛。愛情、親情,從來就是他的奢望與妄想。他被這樣的虛妄折騰的幾近要發了瘋、成了魔。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存在…殊十二摀著心口,一步步墜落於無底的深淵。
  
  他再也想不起他身在此地的目的。從一出生就被命運擺弄的聖子,彷彿生來就是棄子的命運。殊十二流著血淚,哭不出聲,任由自己頹然的走向一念之間。
  
  什麼愛啊、情的。他再也不想要了…
  
  
  
  他縱入了忘情蟲池。
  從此忘得一乾二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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