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水寒陵

異常-12-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溫熱的毛巾擦上他的臉頰時，俏如來還醒不過來。他總是在作夢，沈浸在以往一個又一個甜蜜痛苦，卻再也追尋不回的過往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窗外下起了雨，淅瀝淅瀝。
　　
　　俏如來看著窗外的大雨滂沱，神情有一絲懊惱，明明記得出門要帶傘，卻在送他出門的宮本總司，一個溫柔又熱情的親吻下，完全忘了自己當時是怎麼走出門。
　　
　　那是他們同居的第一個早晨，有太多甜蜜還不及習慣。等他想起這件事時，時間已經很晚，走出研習室時，雨仍在下。俏如來面露愁容的坐在樓下咖啡廳內，他還不習慣依賴人，雖然只要一通電話，但…。
　　
　　正當俏如來猶豫不決的盯著手機發愣時，右前方靠近角落的一桌，突然爆出了一句冷淡至極的話，「那個人不是我。」那聲調，毫無起伏，聽來既冷淡又冷漠，卻莫名勾起了俏如來的注意。
　　
　　他的視線不由自主朝聲音的方向望去，時間將近午夜，位在學區咖啡廳，因採取自助的販售方式，此時此刻，人氣冷清的只剩下俏如來，以及右前方角落的那桌客人。
　　
　　不甚明亮的暖黃燈光，只見一個男人朦朧卻挺拔的背影，而坐在他對面的，被他擋住輪廓，但隱約可以看出是一個女人。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，在近午夜時分，待在咖啡廳內，不像是朋友，卻也不像是情人…他們會是什麼關係？
　　
　　也許是大雨困住了他的行動，又或者他被右前方男人的背影吸引的不由多看二眼，向來不喜八卦、臆測的人，竟破天荒的去猜測眼前陌生男女的關係。意識到這種無聊的舉動，俏如來下意識收回目光，注意力又再度放回手機時—
　　
　　坐在男人對面的女人，卻在這時音量忽然拔高起來，「…不可能、不可能！那一夜明明只有、…」那聲音甚是悅耳，卻是流洩驚怒、不可置信，以及一絲難以壓抑的慌亂失措及難堪。

　　就算俏如來不想注意，也能感覺出事態不尋常，然而回應她的，卻是不為所動的冷漠。「只有他在。」

　　彷彿這個回答，超出女人所能負荷的答案，逐漸想通的前因後果，讓她一臉蒼白似是再也坐不住，倏然站起。

　　「鉅、」狠狠咬住那聲習慣，她抿唇停頓半晌，似是下定什麼決心，聲音不由劇烈打顫，「…默蒼離！」在那聲劃清過後，已是壓抑不了的悲憤與傷心，「我恨你—」

　　潑喇一聲，俏如來從未想過自己竟能親眼目睹，這種宛如灑了狗血的潑水場面，那背影竟是閃也不閃，任那女人潑得他一臉是水，看似怒氣沖沖的飛奔出去，但實際上俏如來看見那女人卻在轉身過後，雙手掩面的垂頭而去，任由外面的傾盆大雨打濕她單薄身影。
　　
　　俏如來不由自主凝視那逐漸遠去的孤寂身影，在雨夜中獨身一人的淒涼，他竟莫名覺得心悸，好似預見了將來的一天，他也會有相同的經歷。

　　那種感覺太過驚心動魄，他甩了甩頭，連忙收回目光，但視線卻下意識仍飄往坐在原位，看似無動於衷的背影。那個男人仍是坐著筆直，昏暗的燈光下，朦朧輪廓勾勒著側臉弧度，看不清卻異常感受到一股致命魅力，俏如來不由失神。

　　他沒回頭，只是微微側臉望著窗外，方才打濕他的水似窗外的雨，沿著他的臉頰滴落，那一瞬間，強烈的異樣感覺侵襲，似是心門被猛撞，無端裂開了細縫，俏如來竟心慌的不敢再看。

　　氣氛陡然窒礙起來，沒來由地，讓俏如來覺得呼吸困難。窗外的雨仍未停，落在默蒼離臉上的雨水仍在，那一刻，如果他沒行動，也許也就不會有後來的痛苦刺心，後來的甜蜜心酸、後來的…異常想念。

　　他踏出了那一步，遞出了自己的手帕，「…需要嗎？」那時候，那張彷彿沾著雨水的側臉，沒有回應，只是沉默的閉上眼睛，似是默認。

　　而那時候，他竟也不覺得哪裡不對。只是又靠了更近，近得完全能看清那張臉，閉上眼睛的那張臉，不算是最好看，卻是讓他第一次看得目不轉睛。

　　昏黃的光線，細細描繪那張臉的輪廓，眉眼鼻唇，一筆一筆勾勒著心跳加深驚豔，深深刻劃在當時的腦海，變成後來怎樣想忘也忘不了的存在。

　　他不該這樣做，他們只是陌生人，但俏如來卻克制不了那股念頭。他應該馬上轉身，或者乾脆放下手帕，但他卻是鬼迷心竅的替默蒼離擦拭起來。

　　雨聲敲打在心頭，淅瀝淅瀝，像是警鈴，響得他心慌、響得他意亂，響得他不懂自己到底再做什麼，剎那間，意識到危險，俏如來手一抖，就想丟下手帕落荒而逃，卻反被抓住手腕。

　　那一刻，傾盆大雨響得如擂鼓，他已聽不見理智，那一瞬的接觸，那一眼的瞬間，彷彿從這一刻開始，徹底改變他的人生。

　　「弄髒了。」那是默蒼離對他說的第一句話，俏如來一直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後，才明白當時那三字背後真正的含意，而當時的他卻仍是懵懂未知，「什麼？」
　　
　　默蒼離抽走他手中的手帕，「明天還你。」口氣冷淡，卻留下伏筆。
　　
　　這代表他們還能再見…，這念頭讓俏如來心驚，蠢蠢欲動的不安，讓他幾乎下意識就要拒絕，只是不用了三字還沒說出口，卻又聽到他問，「你會來嗎？」

　　像是不經意的隨口一問，他的眼中沒任何特別的情緒，但俏如來卻覺得自己動搖了，他應該堅持初衷，但為什麼…為什麼…猶豫間，身後傳來一聲呼喊，及時堅定他的念頭，「俏如來。」
　　
　　「師尊！」他臉上寫著驚喜和意外，默蒼離默默看在眼裡，連同那一聲也聽入耳，俏如來急急轉身，不再猶豫，「不用還了。」

　　他奔向宮本總司，對著他微笑，那是一個幸福又甜蜜的笑容。他們一同離去，共撐一傘的身影，走入雨中，在那時，映在默蒼離的眼裡，牽動了向來無動於衷的他。
　　
　　他起身，面向窗外，黑夜反照他一張臉，刻在玻璃上，深沈的如同即將席捲而來的風暴，「…來不及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