別戀。章18
伏龍永遠記得。第一次。
教統這樣呼喊他。
在有心人於礫霞台放出風聲,喧騰武林三寶一事結束後。拜太史侯負氣先行離去所賜,伏龍始有機會與雅僧說上話。僅像是無心隨口的一句,「大師要回學海了嗎?」卻暗藏著伏龍壓抑的情緒,不為人知的渴望。
聞言,原是沈默不語,視線遙望遠方的雅僧,轉而將目光投注在伏龍身上。一雙沈靜的眼,卻滿載著亦讓人沈醉的笑意。僅僅只是一望,卻不由讓伏龍痴了。
更枉論接下來的。一聲,「懷觴。」
一如當時的第一次。『懷觴…』
難以遏止的酥麻流竄,幾近掩不住心上狂喜的感受。就像是被灌了一大甕的蜜、一大缸的酒。蜜意蕩漾的猶如酒意攀升,伏龍幾乎純情的忍不住緋紅了臉。
難以抵抗。那樣的呼喊彷彿是種誘惑。總讓他情不自禁的回想當時的那一夜。縱然時過境遷,他卻依舊刻骨銘心。依然不爭氣的為這一聲感到震撼。
將伏龍的震驚看在眼裡。雅僧揚起一笑,卻透著些微的耐人尋味。「…可以陪我走走嗎?」
「當然。」毫不猶豫的應聲答好。那一聲就像是催眠了伏龍的所有意志。他無法不對他好。
「懷觴。」又一聲。卻是讓伏龍百聽不厭的溫柔。然而,伏龍卻開始怕了。那樣的溫柔。他怕那溫柔會害得他再也無法壓抑、控制。他怕,總有一天會忍不住闖過那條線。
因而,伏龍邁開了步伐,卻是意欲逃避的走上前。兩人一前一後的在林間行走。
「還記得在學海修學時,教統總是這樣稱呼學生。」那夜過後。就像是共同擁有了一項祕密。他給了他兩字,成了伏龍再也逃不開的鎖。
雅僧微微一笑,將那夜的祕密藏在莫測的笑意。注視著伏龍的背影,卻察覺了那從不示人的憔悴,「為修補神州支柱,這段日子辛苦你了。」
「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,是學生當為。 」其實他從沒有自己說得這麼有志氣。他只是需要有些事,能讓他忙得焦頭爛額,無暇在去思考感情的事。
但總有能聽出弦外之音的人。雅僧微微停了步伐,像是再度察覺了一事。「若你當初不離開學海,現今的數部執令該由你出任。」伏龍的離開,在雅僧的心底始終是個謎。外傳他是因樂執令的關係,但卻始終難以說服雅僧。倘若當初伏龍不離開,現今數部執令早已是伏龍,要與靈犀相戀更能無所顧忌。
然而,雅僧不解的一句,卻觸動了伏龍的心弦。微微一頓,嘴角揚起的苦澀,從是小心翼翼的不讓身後的雅僧察覺。淡淡的口吻,卻是透著讓人無從理解的釋然。「饒執令文武雙全,由他出任正是適當人選。」
似乎嗅出伏龍不想再談這話題的意味,雅僧話鋒一轉,便是切入正題。「你知曉我已回到學海的事情。」
「曾經聽聞。」這話說得很淡。可只有伏龍自己心底明白。那怕只是關於雅僧一丁點消息,伏龍都不願錯失。
「我用學海的稱呼是因為接下來我所要說得事情關乎學海,雅僧是方外之人,實不該牽扯其中。」雖說早已脫離學海,但雅僧身繫學海高階,縱然想了無牽掛,也得先一刀兩斷,將事情處理個完善。
「學生明白。」這一點,伏龍一直都很明白。卻也是永遠藏在心底說不出口的痛。
「那我便直說了。」既然打算開門見山,雅僧也不再拐彎抹角。一句,「你願意回到學海之中嗎?」卻再次震撼了伏龍。
彷彿他的離開,等得始終只是這樣的一句話。伏龍難掩突湧的情緒波濤,他站定了步伐,鼓起了所有的勇氣,才敢再次回頭面對雅僧。面對那個始終能撼動他心弦的人。
「教統。」這一聲、這兩字。潛藏著太過複雜的情緒與酸楚。伏龍彎起笑,毅然面對這始終橫跨不了的鴻溝。
「權之一字,迷矇人心。」彷彿有感而發。雅僧想起了太史侯,想起了東方羿。從來不是自己渴求,卻往往是他人汲汲營營,「學海雖不問世事,仍避不開人心似險,風波不停。」
「教統之意,學海當中有發生什麼事情嗎?」觀雅僧的神色,隱隱流露一股憂愁,伏龍不禁難掩關切。
卻見雅僧一笑,又是那般的雲淡風清。「我此番回到學海是要辭去教統之職。」毫不眷戀的淡然,卻驀地讓伏龍心一動。「依據學規,需要六部公選,選出一名擔當教統之位。」
「唯有連任七屆執令之位,公選方能圈定,擁有這種資格的人,現今學海當中,只有射禮兩部執令。」依照學海規範,能可角逐教統之職的唯有太史侯與東方羿。
伏龍心知肚明,卻見雅僧只是微微一笑,「但卸任教統有另一項權力,便是破格拔擢,指定一名學海學生參選。」微停頓,望著伏龍漸漸吃驚的神色,雅僧笑意更盛,「我要舉薦你參與這次六部公選。」
只是這樣的舉薦,卻讓伏龍心一涼。「學生無這樣的資格。」他怎也沒預料,雅僧來意竟是要他競選教統。
伏龍的推辭,似乎早在雅僧意料之中。只見他不疾不徐,「你連奪三屆六藝大會魁首,開學海從所未有之先例,論品學資質,已合資格。」
「但猶需極大的功勳,受到太學主的認可。」伏龍明白這推託之詞,遲早也會被雅僧推翻。但卻是無法不得不說。
「只要你補起神州支柱,還不算蓋世奇勳嗎?」微一笑。雅僧對於這一來一往的太極,游刃有餘。「至於太學主,我相信他與我有相同的看法。」
心知雅僧的寄望,但伏龍卻有自己的考量。「學生已習慣閒雲野鶴的生活。」離開學海已久,如今再回的理由,卻是競選教統,這對伏龍來說,何嘗不是一種不能明說的諷刺,當初便是因為教統,他才會毅然而然的選擇離去。
也是因為教統一位,太史侯才會失去了理智。如今要他與這兩人競爭,伏龍當真有千百個不願意。「再說…禮射兩部執令,皆是德高望重。」想起當時太史侯因雅僧當選教統,發生好幾件不愉快的往事。伏龍就難掩憂心。「教統,請你三思。」
然而,雅僧卻不明崮中緣由。只能猜想,「你不願回到學海是因為樂執令的關係?」當初的傳聞,或許仍有其可信度。
像是意外雅僧提到靈犀。伏龍臉色微黯,卻仍是淡淡解釋。「伏龍曾入樂部,多受樂執令指點,師恩自當感念,伏龍離開學海只為自己,非是為了他人。」想起靈犀,伏龍深知自己虧欠她太多。就連情感,他亦是無力償還。
有太多次,明明可以相守。他卻是眼睜睜看著機會逝去。到後來,連靈犀也與他一同、和他一道,看著機會溜走。就這樣冷眼旁觀。
「禮教雖是世之規範,何嘗又不是人心束縛。看破,便不值得掛念。」雅僧的勸慰,聽在伏龍耳裡,卻是另一番感受。倘若真能看破,又何來這般心心念念。他深知,這只是空談。就連雅僧自己也有無法看破的迷障。
「破格舉薦,雖有學規卻無先例,為何教統會有這種想法?」他想明白。即使得到的永遠也不是他所想要的答案。但只要是雅僧的想法,他都想明白,想試著去瞭解。
「我只是不願再看學子追名逐利。」望著伏龍,雅僧的神色是感慨。淡淡的一聲。「懷觴…」那始終是伏龍永難忘懷的美好。
那靠近的清麗臉龐,優美的唇形吐露的是是對自己的信賴、欣賞。「當年你急流勇退,讓我對你更加青眼。」以及,那怎也無法視而不見的期待。「而今,我更希望你當仁不讓。」
即使自己再不願,但一見雅僧希冀的眼神,「這、」伏龍的猶豫終究會被時間消磨。「讓伏龍再多想幾天,眼前仍以神州支柱為首要。」
「我非要你即刻答應。」伏龍願意想,便即有可能會願意。雅僧心知這點,微一笑,便放了心。隨即,卸下了學海的身份,轉變了稱謂與口吻。「那…施主自便,雅僧告辭了。」
施主…。伏龍微微苦笑在心底。卻也跟著從善如流,「大師請了。」
目送著雅僧的背影離去,那從來就是來去如風的身影。
一聲,「大師…」
一聲,「教統…」
以及。
那永遠也不能喊出聲的。
『知音。』
伏龍笑了。
卻是好苦、好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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