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水寒陵

　　他看見自己牽著一名小男孩的手，那小男孩年約十二，有著一雙漂亮的金色瞳眸，模樣看起來甚是討喜，他們走在一條林間的小徑上，在傍晚的夕陽中散著步。

　　這過程中小男孩一直都是開心雀躍著，直到小男孩的父親出現。

　　小男孩安靜了。

　　小男孩沉默且順從的隨著他父親身後的管家離開，但眼神卻流露依戀不捨，以及對自己父親的強烈憎惡。

　　他看見自己在小男孩離去後，接受了小男孩父親的擁抱及親吻，沒有任何抗拒，甚至是放任的讓對方予取予求。

　　天色漸暗了，在逐漸模糊的視野中，他看見小男孩父親無聲無息的倒下，像被什麼重物從後頭狠狠砸在腦後，不明的濕熱液體開始從小男孩父親倒下的身軀中流出來。

　　他知道不是自己下得重手，在小男孩父親倒下之後，他看著小小的身影就站在那裡，舉著不明的重物難過的對著自己說，「師尊，我讓你失望了嗎？」

　　看著眼前這年紀與俏如來相仿的男人，聽著那聲與俏如來一模一樣的師尊呼喊時，默蒼離突然想起初次和俏如來相遇時，俏如來也和眼前的男人一樣，追著自己喊師尊。

　　默蒼離沒有掙脫對方的抓握，那怕對方看著像是從實驗室裡逃出來。

　　對方的身上穿著人體實驗專屬的配衣長褲，原是純白的配色，如今已染得怵目驚心的鮮紅。擺明驚悚不對勁的情況，默蒼離卻依然冷靜觀察。

　　對方的模樣看著雖是嚇人，卻有著一張驚人的俊美臉孔，幾乎是無懈可擊的完美，默蒼離卻在這完美中隱約看見了對方神似自己的錯覺。

　　除此之外，對方的反應和當初俏如來見到自己時極為相似，同樣的激動，但不同的是他的神態顯得瘋狂，甚至危險，就算雙手已死死抓著他，一雙眼仍片刻也不眨的盯緊自己。

　　「師尊……」對方輕聲呼喚，彷彿像仍沉浸在一個太過美好的夢裡，聲音不由帶上膽怯。

　　明明看上去已是三十好幾的男人，默蒼離卻在這一瞬間覺得對方脆弱的仍像個小男孩。

　　他不是個冷酷的人，他只是習慣以冷靜的姿態應對，久了倒容易讓人以為無動於衷，但他的本質卻是比常人還來得心軟。

　　「你認錯人了。」淡淡的否認，以一種和緩的姿態，默蒼離靜待著對方放手。

　　僵持不過須臾，對方很快就放開了手，臉上恢復平靜，但默蒼離卻看出對方只是故作冷靜，他眼裡隱藏的情緒暗示著他的執著。

　　「師尊，我讓你失望了嗎？」如出一轍的難過，如同當時夢裡小男孩雙手沾滿血腥的提問，再次從眼前一身是血的男人口中聽到。

　　夢境與現實因這句問話產生連結，默蒼離明白眼前的男人或許和俏如來一同，都曾與過往的自己有過牽連，他並不想探究過往，但過往卻始終追著他不放。

　　逃避向來不是他的行事準則，默蒼離沉默半晌，選擇開口試探，「……你讓我失望了。」

　　可以預想的激烈反應，幾乎是立即的，對方的平靜瞬間瓦解，張口的辯解更是充滿焦急與慌亂，「師尊！你不能、不能對我失望！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……但我不能親手、親手……」

　　像是種無法言說的痛苦，連說出口都是種煎熬，這一刻他的神情苦痛的讓人不忍，但這份痛苦卻在下一刻聽到一聲呼喊後，轉變為另一種更為激烈的情緒。

　　「上官鴻信。」那是默蒼離的聲音，更正確來說那是上官鴻信所熟悉的策天鳳聲音。

　　那聲音從一台對講機裡發出，就在上官鴻信身後的實驗室大門內，上官鴻信的表情開始起了變化，彷彿大腦有太多未消化的訊息在處理，痛苦逐漸被扭曲取代，似乎遲至此刻才察覺一項駭人的事實。

　　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變得緩慢，所有的細節都被放大播放在眼前，上官鴻信摀住雙耳幾乎不願再聽，那長久以來他一直以為的真實呼喊。

　　「師尊……」他望著眼前的默蒼離，如求救般的低喃囈語，他的眼神充斥著絕望，他終於在默蒼離的眼中看見了面目全非的自己。

　　那個早已不再年輕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