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水寒陵

情轉成空【二十三】

《不忘》
　　
　　慣性的，素續緣如往常乘涼於樹蔭下，閉目養神的思維，卻在一陣極輕的步伐聲後再度睜開，只是沒料到竟和上次銀狐造訪一樣，只是這回放大的面容倒換成了臥江子。
　　
　　有了一次經驗，這次素續緣倒是眼明手快，迅速的就拉開了與臥江子之間過於親暱的距離，處變不驚的靜靜看著臥江子。
　　
　　看著素續緣從容逃離，活像訓練有素的樣子，臥江子不禁微微蹙起了眉，這是否意謂著相同的事情也曾發生過……？
　　
　　疑問還不及浮上臉前，素續緣卻已然看穿了，淡淡說道，「同樣的經驗，我可不會蠢到再學一次。」
　　
　　聞言，微怔半晌，臥江子不禁搖頭，「我無意冒犯，只是想看清楚…」再次拉近了彼此的距離，眉眼相對，臥江子嘆息了，「果然沒錯。」
　　
　　漩眉、朱心…如同一轍的特徵，怎難教人不能相信遺傳的神秘？
　　
　　這回，輪到素續緣怔了，臥江子此言何意？不及出口的疑問，僵化在臥江子身後突然出現的兩人。
　　
　　「先生。」文秀爾雅，以仁慈為政的傲刀天下三城主－傲刀青麟，推著身前的輪椅，溫潤喚道。
　　
　　「主公。」臥江子回身行禮，卻在乍見素還真的身影，愣了聲，半晌，才吶道，「素還真此時尚不宜妄動，主公此行…！？」
　　
　　只是納悶是還未釋疑，素續緣後續的神情卻令臥江子不禁一怔。只見素續緣不發一語，眉眼下暗藏的波濤洶湧，全裹於一雙空洞的眼，那神情是說不出的空白，隱隱參著一絲淒厲，是恨、是怨，最終全化為平靜無波的漠然。
　　
　　僅是一剎，那樣的神色，教臥江子心底打了突，隱約明白素續緣眼中的自己倒映的究竟是何人的影子…？
　　
　　只是卻難以理解，即使明白他們之間的血緣，可那樣的情感互動，卻不是僅緊肉眼所見的單純，似乎是隱含禁忌的違背倫常…？
　　
　　臥江子不願這般猜測，可素續緣接下的動作，卻是明顯的宛若不打自招。
　　
　　悄然，閉上了眼，素續緣霍然站起，竟是扭身就走的決裂。
　　
　　忽而，一聲呼喊，「續緣…」微弱的恍如囈語，僅一剎，素續緣僵直了身，定住了步伐。
　　
　　是明白自己心中對他的恨是絕不容許同情與憐憫，只是那聲囈語卻似求救，他竟無法狠下心腸，一走了之，只能任著自己僵在原地，假裝毫不在意的凝聽著身後的一舉一動。
　　
　　見素續緣止步，素還真不禁笑了，那是外人無從得知的安心，也是外人無從體會的心酸，停步無回頭，代表的僅是給予說得機會，只是僅僅如此，可他仍心存感激，至少還有機會，他只求能把握，畢竟他能開口的時日，已隨著萬毒的流竄，逐漸消逝。
　　
　　勉力的撐起身子，壓抑體內的萬毒鑽頭的疼痛，素還真起身，卻在踏出步伐的時候，難以掩飾心口一窒的逼命，突生的暈眩泛起，腳下一軟，險些撲地的同時，卻是跌入了傲刀青麟的懷中。
　　
　　只見傲刀青麟面露擔憂，「小心…」那神情除了憂心，似乎透露更多的疼憐，暗暗注意的臥江子見狀，瞭然之餘，心下也不由一驚。
　　
　　「不礙事。」報以一笑，素還真依舊捱住痛、撐起身，舉步維艱的來到素續緣身後。
　　
　　他知道當日的所作所為，是注定日後得不到素續緣的諒解，一人分飾兩角的雙重人格，不過是種假象，他向來就能將假象扮演的維妙維肖，這是他與生俱來的天分，那日的戲碼對他而言，不過是駕輕就熟的掩藏自我而飾的假象。
　　
　　是太習慣了自虐，太習慣的招惹怨恨，於是遇上總不免加深，只是他不曾真正體會絕望的心境，他一直學著無心，封鎖著一層又一層真實的情感，他在心房外鎖上一道又一道的鎖，築起心防的謝絕所有入侵與撼動。
　　
　　但他終究是個人，即便架起層層疊疊的防禦，仍抵不過命中注定為他失魂落魄的人，所以他投降了，完全屈服愛的禁忌。
　　
　　只是卻遲了、晚了，早前的禁忌全已化成一道恨意，強烈的，就像是報復，他逃避不了卻也無能接受，命裡相互折磨的兩人，究竟要到何時才能終了？
　　
　　望著，那道背影，纖弱卻是逞強，孤獨卻又自我放逐，對他的恨意，是他窮盡一輩子也無力化消，素還真不禁笑了，淡淡。
　　
　　那又何妨，縱然他忘了愛，可他卻還記得，就算孤單，就算永遠不得回應，只要活著，這份愛就依然延續。
　　
　　所以他會繼續活著，即使再苦、再累，永遠不得諒解的救贖，這也是他唯一認同的愛……
　　
　　撐著全身殘留的意志，素還真說了，輕輕的像是用盡全力般的堅定，「也許有些事只要一人記得就好…」淡淡的笑，卻是無限的情深，「我不會忘…」那些已遺失的記憶，就由他一人承擔。
　　
　　依舊望著。那背影微微的發顫，是說不出口的倔，藏在心口的恨，太過糾葛的情感顛盪，混亂了久遠的思維，已經忘了、已經忘了……只有模糊的痛感，輕輕的在胸口發酵…
　　
　　只是為什麼連眼前都跟著一片模糊…？微濕的薄霧緩緩擴散，滴滴落下的是哽於喉中的鹹澀，他是在感傷什麼？又或觸動了什麼？他不願承認那始終佔據的恨意開始動搖…一點、一點，隨著那人的話語而崩落…
　　
　　不、……是什麼無從查知的情感在示警，早前深刻烙印的畫面又再度清晰浮現，提醒著、叮嚀著，無時無刻都不能忘卻，對他的恨……已是浸化於骨血，呼吸的每一分、每一秒，心跳的每一拍、每一下，都是他生存的動力…
　　
　　他怎能忘、怎能忘……！？
　　
　　素續緣開始笑了，逐漸拔高的聲調，依舊是不回首的背影，冷漠的說了，「我也不會忘，窮盡一生。」
　　
　　忘與不忘，愛恨兩面，終究誰能看透？